“毒果”事件讓喬沐真真實實感受到她生活在一個蠻荒的、沒有道德和法律約束的世界。

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是有優越感的, 因為她來自於文明世界, 她比這裏的人看得更遠，想得更深，可是現實卻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。

這裏只有強大的力量才是生存的保障, 那個死去的獨居女人, 至今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打抱不平, 而殺人兇手姆姆的生活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, 甚至在喬沐一家的庇護下, 他活得比以往更好。

喬沐感到自己的三觀崩塌了, 以往引以為傲的道德優勢也不覆存在。現在她覺得迷茫又無助, 不知道該用什麽樣觀念來看待這個世界。

小狼走進屋子, 像往常一樣走到她的身邊，像抱孩子一般將她擁在懷裏，粗糙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, 不發一言地陪伴著她。

她不願意走出去, 他就在黑暗中等待她。

“屍體埋了嗎？”她沙啞著嗓子問道。

“埋了，”他把喬沐放平在床上，從身後擁抱住她，“再睡會兒, 你昨晚, 醒了。”喬沐完全睡不著，可她不想讓小狼擔心，這些天她的睡眠不好，他也跟著失眠了。

她閉上眼睛, 又想起了那個女人口吐白沫的樣子，壓制住惡心的感覺，把身體蜷縮成一團。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，她的頭臉都出了一層虛汗。

小狼背對著她，把幾塊燒焦的木炭用石頭研碎，然後用手指沾了一些碳粉塗在牙齒上，這樣能清除牙齒上的汙垢了。這個方法還是姆姆教他們的，一想到他冷酷的眼神，喬沐又痛苦地呻.吟了一聲。

小狼聽見聲音回過頭來，見她坐直了身體，精神也好多了，忍不住裂開嘴笑了，一口黑牙格外顯眼。

喬沐被他的樣子逗樂了，虛弱地笑了笑，這還是這麽多天來第一次露出笑容。

外面漸漸飄起了雨，不知不覺中今年的雨季已經來臨了，而不出意外地，喬沐的月經也準時報到了。

現在她基本可以確定月經周期變成了一年一次，只是不知道排卵期是什麽時候，以及卵子的存活周期是多久。她想她可能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探索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了。

小狼每天都在按照劑量服用“靈芝”，他的身體恢覆得越來越快，每天獵到的食物也越來越多，這也是最近諸多不幸的事件中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。

陰雨綿綿，精神不好，這也給了喬沐閉門不出的理由，她現在確實沒有勇氣去見其他人，尤其是姆姆，她怕自己和他對視時會突然崩潰。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頹廢太久，畢竟連少根筋的斷掌都發現了她的精神失常，並且頻頻表示擔心。

蠻荒大陸有自己的生存法則，她不能用自己的觀念來詮釋這個世界，更不能把這個世界變成自己想要的、熟悉的樣子，她只能順應自然，成為這裏無數分母中的一個。倔強的反抗讓她嘗到了苦果，鉆死胡同只能被抑郁和失望吞噬殆盡。

喬沐又在這裏學到了一課，可這次是以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為代價。

當井裏的水被再次灌滿時，天氣終於放晴了，陰霾了許久的心情也迎來了一絲光明。喬沐推開門走出去，望著洗刷一新的植被在風中搖擺，晴朗的天空下家家戶戶升起炊煙，蹣跚學步的孩童在草地上打滾玩耍……

這一幅幅生動的人間樂景深深觸動了她。

“和諧共存”這句空洞的口號突然變得極具分量，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這副畫面能永久維持下去。獨自站在天穹下暗暗祈禱著，她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看到這個部落走向文明。

雨季來去匆匆，幹燥的天氣又持續了近半個月，而氣溫的飆升像水汽蒸發一樣迅速。

家裏人口多了，雜物也多了，喬沐打算再建一間庫房收納物品，或者至少把柴火和火源隔開。今天一早又發生了一起森林火災，粘液果樹是極易燃的樹種，一旦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。她看著遠方的滾滾濃煙，不知道這場大火要持續多久。

和穴居人比較起來，從叢林走出的土著們對森林大火要敏感得多，喬沐每次出門時都會看見不少人盯著遠處的火勢查看。

等到第三天時，沖天的火光依然沒有停歇的跡象，喬沐決定動員大家做好防火工作了。

即使在文明社會，人類對於森林火災也沒有行之有效的辦法，大部分救災方案就是在邊緣挖出一道隔火帶，讓火勢燒到泥土上自然熄滅。於是她動員每家至少出一個勞動力，在地勢較低的地方開挖溝渠，將河水引到房屋的四周，這樣就多了一層保障。

沒想到對於她的這個提議，叢林人表現得尤其積極，幾乎全家老小都輪番上陣，爭分奪秒地挖溝引渠，並把隔火帶挖得又寬又深，完全能夠對付普通的火災了。

還有一些人把這個辦法傳回了老家，喬沐在坡上望見住在林子裏的部落也開始挖隔離帶了，有了二次緩沖，基本不用擔心大火蔓延了。

等到火災漸漸熄滅時，夏天已經過半了，為了慶祝戰勝天災，叢林部落開始了他們一年一度的“篝火祭祀”。

這項慶典喬沐去年在林子裏窺視過，現在她總算明白這個部落“火崇拜”文化的來源了。

他們從附近找來很多幹柴，捆起來放進一只很深的坑內，並且在裏面投擲了許多吃剩的骨頭。幾名少年土著排成一排站在最前面，接受“酋長”的洗禮，喬沐站在後排看得入神，猜測著每個動作背後的意義。

這場篝火晚宴對於那些少年來說，可能就意味著成年禮一般，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得到了來自父母長輩贈送的武器，大概從明天開始，他們就要和兄長一樣進入樹林狩獵了。

喬沐猜的八.九不離十，不過在小狼的解釋下，這個部落顯然比她想象的還要兇殘一些。祭祀完動物之後，這些少年都要進入叢林中，在荒野獨自生活四天，四天之後活著回來的人，才算是真正成年了。

這幾乎是典型男權社會的標志了，隨著時間的推移，男性在社會生產中的地位將會越來越高，財產的繼承方式也會隨之發生改變。除非發生一種變革，使得狩獵者在家庭經濟中的地位不那麽突出，才有可能延續女權的優勢。

喬沐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這種變量，她現在做的就是發展畜牧和農耕，而這裏天然高產的面包樹也使得農耕不再高度依賴男性勞力了，因為十棵樹就夠養活一個人一輩子了。

在做這些事情時她並沒有想太多，只是希望生活得更好一些，而現在回過頭來看，才發現自己似乎真的給這個世界的發展軌跡帶來了一些改變。

月亮在樹林頂端染上一層光輝，燃燒的篝火發出爆裂的聲響，飛蛾不計其數撲入烈火之中，也沒有引起人類多餘的關心。

喬沐目送著少年們興奮又緊張地步入叢林裏，想象著他們即將面臨的危險。這是一項殘酷又必須的考驗，被大自然淘汰的人得不到一絲憐憫，只有征服者才被認可。喬沐佩服、敬畏又可憐他們。

她把目光投向小狼，此時他正帶著小羅羅玩耍。為了看熱鬧，小羅羅騎到了他的肩膀上，學著別人祭拜時的動作手舞足蹈。

而喬沐在看見他手中的植物後，臉色陡然變得慘白。

那是一串小小的紅色種子，細莖對生羽葉，有毒藤本植物，相思子。

這種植物的毒性一點也不亞於毒番石榴，尤其是對於一個兩歲大的娃娃來說，簡直就是致命的！

喬沐心跳如鼓，她以最快的速度跑了過去，一把搶過小羅羅手裏的植株，遠遠地扔了出去。小羅羅被搶走新鮮的玩具，小嘴一撇委屈地哭了起來。

“我來抱，”她伸出雙手，把小家夥從肩頭接了下來，抱在懷裏輕聲安撫著，等到他的情緒平覆了，才耐心地問道，“乖，告訴姨姨，你有沒有吃掉紅果果？”

小羅羅眨巴著大眼睛，停頓了好長時間，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，然後他抽噎了一聲，緩緩地搖了搖頭。

喬沐又仔細檢查了他的呼吸和皮膚，沒有發現異常才放心。然而很快，她又聯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。

“羅羅，這個漂亮的小草是誰給你的呀？”以小羅羅現在的力氣，根本折不斷相思子的莖幹，如果不是他撿來的，那就一定有人故意送給他的。

而如果那人清楚它的毒性，還對一個孩子下手的話，那簡直太喪心病狂了。

小羅羅也感受到了喬沐的嚴肅，他不安地挪了挪身子，小聲說道：“姨姨給的。”他管除了母親以外的女性都叫姨姨，而喬沐再次追問時，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，即使讓他在人群中找一找，他也沒有了印象。

到底還是太小了，溝通起來很困難，小羅羅被逼問得不耐煩，吵鬧著要找媽媽，喬沐無奈只好把他交給了木蘭。再三囑咐她看好孩子，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。

但這件事讓喬沐心中警鈴大作，聯想到最近發生的悲劇，她認為自家很可能惹到一些仇家了。那個人對她和她身邊的人沒有辦法，便對木蘭的孩子下手，畢竟喬沐時常把獵得的食物與他們分享，所以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一個氏族的。

喬沐把這件事與小狼說了，他也顯得很不安。他的生活環境一向單純，沒有遇到過這麽覆雜的鬥爭。這件事給他造成的沖擊無疑是巨大的，他不敢相信有人竟然會放棄打一架的痛快，而去做這種費心勞神的勾當。

喬沐猶豫再三，最終還是向他坦白了姆姆毒死那個女人的事情，小狼得知後震驚得無以覆加，幾天都緩不了神。

他臉上的笑容日益減少了，常常皺著眉頭沈思，喬沐雖然心疼但並不後悔，如果這就是成長的代價，那他就必須承受，畢竟人心不是天真傻笑就能應付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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